第456章 灰雀(1/1)
“进来”,办公室里传出卫立煌洪亮的声音。
王墨阳推门而入,转身又关上了身后的房门,站在办公室中间,看着背对自己的长官,没有这开口说话。
办公室的暖气片发出嘶哑的喘息,卫立煌盯着窗外零下二十度的沈阳城。溃兵裹着脏污的棉袄在街角逡巡,难民拖着爬犁从结冰的路面碾过,留下一道道蜿蜒的冰辙。他伸手抹去玻璃上的霜花,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暮色中支离破碎。
卫立煌转身时,整面墙的东北作战地图随之颤动。参谋部用红蓝铅笔标注的防线犬牙交错,可他知道那些朱砂色箭头早已名存实亡。三个月前红党部队越过松花江时,长春就像被蛀空的核桃,现在轮到他坐镇的沈阳了。
王墨阳的皮靴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这个不到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藏青中山装,外面穿着黑色妮子大衣,没有扣扣子。当他递上文件匣时,卫立煌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戴着枚翡翠扳指——在军统系统里,这是\"特别行动组\"的标志。
\"这是上个月被保密局沈阳站破获的共谍名单。\"王墨阳的声音像手术刀般精准,\"沈阳兵工厂总务科长李国栋,每周通过菜贩传递生产报表;剿总机要处译电员陈淑仪,用《红楼梦》密写长春城防图;还有......\"
卫立煌突然将文件摔在桌上。黄铜台灯的光晕里,细小的尘埃在暴怒的气流中狂舞。\"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小鱼小虾!\"他扯开风纪扣,露出脖颈上蚯蚓状的疤痕,\"三天前,四平仓库的五千吨军粮不翼而飞。昨天,新六军二十二师在开原遭遇伏击。今天早上,浑河铁桥被炸——告诉我,王特派员,你们保密局的眼睛都瞎了吗?\"
王墨阳的眼睛闪过一抹精光。他打开随身携带的鳄鱼皮公文包,取出三份盖着\"绝密\"钢印的档案。\"一月四日,剿总拟定的'雪原计划'在签发前十二小时,出现在红党001的作战室。\"他的指尖划过卷宗边缘,\"一月九日,长春守军换防路线图被缝在戏班子的戏服里带出城。昨天...\"他停顿片刻,\"锦州开往沈阳的军列时刻表,是在共军三纵指挥部发现的。\"
卫立煌的后槽牙隐隐作痛。他能听见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就像去年冬天在通化,那些挂在电线杆上的叛徒尸体被北风吹得来回摇晃时,绞索发出的吱呀声。
\"将军可知这些情报的传递方式?\"王墨阳突然向前走了两步,脚下的实木地板出轻微的呻吟,\"您每日批阅的公文,用的都是上海金星钢笔厂特供的墨水。但在黑市,同样的墨水出现在沈阳中街的文具店——某个文书用蘸水笔誊写副本时,多余的墨渍会洇在下一张吸墨纸上。\"
窗外的暮色愈发浓重,卫立煌感觉有冰冷的蛛网爬上脊背。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深夜,机要秘书送来的电文曾不小心沾上茶水,当时那个年轻人跪在地上擦拭的样子,活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这是剿总警卫团的花名册。\"王墨阳又推来一份名单,密密麻麻的红圈触目惊心,\"三个月来,有二十七个卫兵突然申请调离,他们的家乡都在淮海一带。\"他的食指轻轻敲打桌面,\"而杜聿明将军的部队,此刻正在徐州......\"
话音未落,走廊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卫立煌闪电般拔出手枪,却见王墨阳纹丝不动地端坐着,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门开了,勤务兵抖若筛糠地跪在地上收拾茶具碎片,卫立煌闻到了尿骚味。
\"让警卫处彻查所有皖籍人员。\"卫立煌收枪入套时,发现掌心全是冷汗,\"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筛查报告。\"
王墨阳走到办公桌前。他整理文件的样子让卫立煌想起南京那些银行经理清点金条时的神情,精确得令人憎恶。\"还有个消息,\"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共军有个代号'灰雀'的王牌特工,据说已经潜入沈阳三个月了。\"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深沉的静谧之中。卫立煌独自一人静静地站立在那厚重而冰冷的保险柜前,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他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转动着密码盘。随着每一次的旋转,黄铜齿轮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咔嗒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回响。这熟悉的声音让卫立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南京述职时所见到过的那座精致的西洋钟表,那时的时光仿佛还历历在目。
当他终于成功打开保险柜后,目光落在了最底层的那个抽屉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勃朗宁手枪,它曾是戴笠生前赠送给自己的礼物。烤蓝的枪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上面精心雕刻着“精忠报国”四个小字,这四个字犹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刺痛了卫立煌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股寒意突然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恍然间,他才察觉到原来整栋大楼的暖气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供应。寒冷如潮水般迅速蔓延开来,侵蚀着他的身体和心灵。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透过那被冰花凝结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洒在了木质的地板上。苍白的月色在地上铺开一层厚厚的霜,宛如冬日里的积雪,散发着令人心寒的冷意。
在这死寂的氛围中,卫立煌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突然间,他仿佛听到了无数细碎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悄然游荡。这些脚步声若隐若现,时而靠近,时而远去,让人难以捉摸。或许,那只是换岗的哨兵正在执行他们的任务;又或许,那是那些如同幽灵一般、永远也无法查清身份的“灰雀”,它们正用那看不见的尖锐喙嘴,贪婪地啄食着这座摇摇欲坠的危楼最后的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