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乾隆十五年(一)(2/2)
就在这时,他看见皇额娘,只带着璎珞姑姑和明玉姑姑,快步走来。
皇额娘阻止了宫人进去通报,严令他们不得让慎妃知道她来了的事情。
她只是对永琏低声道:“按照死者的遗愿尽力行事便是。若是你慎娘娘知道皇额娘到了,她就更容易知道出事了,皇额娘,就不跟你一同进去了。孩子,皇额娘会一直在外面等你。”
永琏深吸一口气,让宫人去通报。
慎娘娘坐在屏风后,从他的角度,看不清表情。
寒暄一阵,慎娘娘果然问起桂铎大人,永琏忐忑道:“桂铎大人在南方病倒了,一时不能回京,不过随行的太医已经诊过,没什么大碍,请慎娘娘放心。”
屏风后的慎娘娘忽然笑起来,道:“你说说我阿玛这个人,临了,还给你添这样的麻烦。”
永琏看到屏风后的影子站起身来,似乎想回内殿,却是走出两步,脚一软便摔了下去。
春桃的惊叫声震耳欲聋:“主儿,您怎么了主儿!传太医!快传太医!”
阿箬这一病,数日不能起身。
正月末,超勇亲王病重的消息传来,世子成衮扎布上书请求皇帝让车尔登扎布回乌里雅苏台侍疾。
超勇亲王已经年过七旬,这一回重病,就有了下世的光景。成衮扎布的奏请不仅是要让车尔登扎布回去尽孝,也是要好好地与他商议一番超勇亲王的后事。
永琏将水患种种善后的文书处理完毕,又交待了手下去索绰伦府尽些心意,一直忙到很晚才回到王府。
一踏进王府,吉雅便小心翼翼地上前道:“二爷,额驸病重的事情,小主人知道了……”
永琏心下一紧,道:“我去看看。”
他进了房间,房中没有点灯,敖登坐在床边哭泣。
他甚少见到敖登的泪眼,一时慌了,上前抱住她:“好了,好了,不哭了,咱们回漠北去,去看额驸。”
敖登抽泣半晌,才道:“二爷万万不可,咱们夫妻一体,就是妾回去漠北……”
好不容易找回的一丝理智很快被巨大的焦急和悲伤击碎,敖登说不下去,眼泪滚滚而下。
永琏的心沉了下来。
他知道敖登是什么意思,他的小舅舅傅恒曾经在超勇亲王麾下,如今又立下大功,超勇亲王又是福晋的祖父,如果他或者福晋在这当口去漠北,皇阿玛可能会疑心他想要借机收拢人心,拉拢世子和超勇亲王的部下。
他想自己也许是冲动了,可是经过了这几日的事情,他真的不想再为了这样那样的顾虑,让自己的妻子也经历那种亲人过世却见不到最后一面的遗憾了。
他更紧地抱住敖登,感受着她抖动的肩胛,在她耳边承诺道:“我去想办法。”
他一夜未眠,第二日,便入宫见皇帝。
皇帝见他这些日子消瘦不少,眼下青黑,正要关心两句,永琏便直接重重跪下,请求皇帝让他与福晋去漠北探望超勇亲王,如果他不能去,至少也要让福晋去见超勇亲王最后一面。
皇帝收起了笑容。
他当年特意安排永琏娶车尔登扎布的女儿,就是因为他觉得车尔登扎布是庶出,又在京中,对漠北军政事务的参与程度并不那么高,永琏能够借重的力量始终有限;但如果永琏在这个时刻作出这种姿态,即使他没有那个意思,也会无形中让整个漠北的派系更加倾向于他。
皇帝这么想着,语气也重了些:“永琏啊,朕已经让二福晋的阿玛回去了。”
永琏道:“儿臣知道,只是儿臣的福晋是由额驸养大,感情深厚,若是连最后时光,都没有陪伴在额驸身边,会让福晋抱憾终生。”
皇帝耐着性子说:“你可知,咱们是天家父子,很多事情,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永琏道:“儿臣知道。然而皇家有体恤老臣之例,也应全孝道之表率。从前马齐大人病重,大哥也曾经以皇子身份,前去探望。福晋回到漠北,既代表皇家,也是全了她自己的孝心。儿臣以为,若是在朝中由皇阿玛拣选使臣随同前往,额驸与世子定会感到皇恩浩荡。福晋归家,自然只叙家常,没有什么需要关起门来说的话。”
皇帝捏捏眉心,永琏这是知道他的疑心,索性让自己选一批人去监视吗?
这样的洞悉和坦荡反而更让他心虚。
他支着头沉默着,时辰钟滴答不停,直到一声宏亮的钟声响起,皇帝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永琏,冷冷道:“福晋回去也可以。不过,漠北路途遥远,福晋一走,你身边难免寂寞。你快二十岁了,朕是时候赐你个侧福晋或是格格了。”
若是他们因此情分生疏,又或是选个身份低些的占了侧福晋的位置,也许……
永琏叩首道:“皇阿玛,儿臣知道,迎娶一正二侧三名福晋是皇家的成例,但是,请皇阿玛,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让儿臣再行婚娶。”
皇帝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从前在先帝面前求娶青樱的自己。
他不由得笑笑,当年他何尝不是这样为了如懿坚持情义真心,只是到最后,这种坚持都成了笑话。
他玩味地看着永琏:“你是担心伤了与福晋的情分?”
永琏道:“儿臣十一岁就与福晋定亲,就算称不上青梅竹马,也是相识多年的情分,儿臣,不愿在福晋最难过无助的时候,又让她多添烦难。”
皇帝闭了闭眼,他觉得此刻,他真正明白了当年先帝对他的教诲。
他模仿着记忆中先帝和蔼的神态,谆谆教诲:“永琏啊,朕坐在这九五之尊上,尚且不能随心所欲,所言所行,都是为了大清基业,千秋万代。你长大了,将来这担子,也是要你接过去的,所以许多事,你也要与朕一般多行考量。你要知道,你必须做的事情,未必是所愿的,每一个决定,总有他的所得,也总有他的代价。要么,你们别回漠北,朕叫其他臣子去漠北慰问,要么,你就要接受赐婚,如此,朕才能放心把储君的担子交给你。”(台词部分引用原剧先帝台词)
他想,话说到这个份上,甚至将立储的事情都摆到明面上来,永琏应是明白的。
永琏神色平静,再次叩首:“孟子云: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儿臣没有皇阿玛天纵英明,只知道修身齐家而已。儿臣自知不孝,愿长守皇陵,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罪过。”
皇帝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可以和自己做出一样的选择!他为什么不……如果如懿发现自己当年明明可以作出和永琏一样的选择,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来保全她,那么他,他又要欠下多少!
熟悉的头疼姗姗来迟,终于还是爆发了。
他捂着头坐下,疼痛带来的暴躁情绪让他抓起茶杯,朝膝行过来试图关心的永琏掷了过去。
茶杯正中永琏头顶,擦破一层油皮,鲜血流下。
他大吼道:“好!既然如此,朕就如你所愿!福晋,朕会派人送她去漠北,而你,你现在就收拾收拾,去东陵待着去!”
永琏顶着头上的血迹,恭敬下拜:“儿臣,谢皇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