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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书满大街都是,孙儿何必拿走大父枕边的。”

王思任问:“肃翁,金瓶梅是何书”

张汝霖低声道:“是袁石公手抄的一部奇书,袁石公誉之为满纸烟霞,胜过枚生七发,此书并未刊行于世,我辈可读,小儿辈不能读,书中描摹世相,亦涉床笫间事。”

王思任微笑,忽然扭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跟得他很紧的俊俏少年,清咳一声,那少年低下头去。

张汝霖瞪着张萼道:“还敢说没拿,这回定杖责不饶。”

张萼一听要杖责,有些怕了,这时只有死咬没拿书,叫道:“大父,孙儿真的没拿,孙儿只在大父那里看到这书的名字,与介子偶然说起,介子说这金瓶梅满大街都是,他早看过了,都能背诵。”

张汝霖气得笑起来,指着张萼道:“好,很好,张葆生生的好儿子,当面说谎。”

张萼道:“孙儿没有说谎,介子可以为证,介子,你背诵一段金瓶梅给我大父听听。”说着,悄悄做了个作揖的姿势,这是求张原救他。

第十八章一概看不懂

霞爽轩中人一齐注目张原,张原面向张汝霖,说道:“叔祖,晚辈的确看过金瓶梅”

“是张萼偷去给你看的吧。”张汝霖怒气冲冲打断张原的话。

“不是。”张原道:“晚辈看过金瓶梅的

张汝霖眉头微皱,他从南京工部主事谢肇淛那里得到的袁宏道手抄本金瓶梅三卷,总共三十回,显然不是

张原道:“金瓶梅一百回,如千针万线同出一丝,又千曲万折不露一线,写奸夫淫妇、贪官恶仆、帮闲娼妓,惟妙惟肖,如在眼前,我想那作者不经患难穷愁、不历人情世态,决写不出这样的妙文。”

这话一出口,张汝霖惊愕了,这还真像是看过金瓶梅并且有会于心的人才能说出的话,可这个十五岁少年在他面前侃侃谈金瓶梅,实在是很奇怪的事,喝道:“你在哪里看得的这书,小小年纪就如此荒唐”

张原稍一迟疑,张萼就代他答道:“大父,介子因为眼疾而开启了宿慧,这金瓶梅他是前世就看过的。”

“胡说。”张汝霖攘袖上前就要给张萼一个大耳光。

张萼往后一躲,叫道:“大父,孙儿所说句句是实,介子不就在这里吗,大父一问便知。”

张原躬身道:“叔祖,晚辈的确看过金瓶梅,却记不起是在哪里看过的,只能托之于前世。”明朝人信这话应该不困难吧,又道:“叔祖说晚辈看金瓶梅荒唐,晚辈不知荒唐在何处晚辈年幼,书中的猥亵之事,晚辈一概看不懂,一律翻过,晚辈只看书中的人情世相、因果悲喜。”

张萼心里暗赞一声:“介子,真有你的,在我大父面前当面说谎,面不改色心不跳,什么一概看不懂、一律跳过,嘿嘿,我那日读到西门大官人抚摸李瓶儿的大白屁股你立时叫停,你是很懂的,难为情了。”

都是过来人,谁没少年过,张汝霖自然不信十五岁的张原看到男女亵事就会“一律翻过”,可张原这么说,他也不好再指责,说道:“你既说看过百回本的金瓶梅,那我问你,这书是个怎样的结局”

张原道:“当然是纵欲亡身、妻离子散。”

张汝霖默然,细思西门庆发迹的经过,欺男霸女,享乐无度,那么盛极必衰,家破人亡也是自然之理

那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祁彪佳突然开口道:“不是说介子兄过耳成诵吗,就把那第一百回背诵出来,燕客兄就不用受责了。”这小神童一直惦记着张原的过耳不忘呢,极想见识一下。

张汝霖道:“说得是,张原,你且将金瓶梅最后一回背诵来听听。”

张原心道:“金瓶梅百万字,你让我背诵,我神仙啊。”说道:“禀叔祖,晚辈背诵不了。”

张萼急了:“介子,你过耳成诵的呀。”

张原道:“没人读金瓶梅给我听过。”

张汝霖“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只要有人读给你听过你就能背诵了,那好,方才戏台上演的牡丹亭还魂记第十出惊梦,你是一字一句听清楚了的吧,背诵来听听。”

说这话时,张汝霖还向一边的王思任摇头苦笑,那意思自然是孙辈出丑,让王思任见笑了。

却见张原镇定自若地道:“晚辈可以试着背诵。”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背诵道: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翦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分付催花莺燕借春看。春香,可曾叫人扫除花径分付了。取镜台衣服来”

就这样一路悠悠地背诵诵下来,竟将游园惊梦这一出两千余字背诵得一字不差。

王思任打量着少年张原,连声道:“奇事,奇事”他身后那个俊俏少年也睁大眼睛盯着张原。

张汝霖还是不大相信张原有过耳成诵之能,“可餐班”声伎经常在西张后园试演牡丹亭还魂记,张原听得熟了也不稀奇,道:“张原,我还要考你一考”转头对王思任道:“谑庵,由你出题如何”

王思任对张原很感兴趣,点头道:“好,我念诵一篇三百字短文,贤侄,请听仔细了”朗声念道:

“京师渴处,得水便欢。安定门外五里有满井,初春,士女云集,予与吴友张度往观之。一亭函井,其规五尺,四洼而中满,故名。满之貌,泉突突起,如珠贯贯然,如眼睁睁然,又如渔沫吐吐然,藤蓊草翳资其湿。游人自中贵外贵以下,中者帽者,担者负者,席草而坐者,引颈勾肩履相错者,语言嘈杂。卖饮食者,邀河好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贵有贵供,贱有贱鬻,势者近,弱者远,霍家奴驱逐态甚焰。有父子对酌,夫妇劝酬者,有高髻云鬟,觅鞋寻珥者,又有醉詈泼怒,生事祸人,而厥夭陪乞者。传闻昔年有妇即此坐蓐,各老妪解襦以惟者,万目睽睽,一握为笑。而予所目击,则有软不压驴,厥夭抉掖而去者,又有脚子抽复堕,仰天露丑者。更有喇吓恣横,强取人衣物,或狎人妻女,又有从旁不平,斗殴血流,折伤至死者,一国惑狂。予与张友贾酌苇盖之下,看尽把戏乃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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