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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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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锁沉甸甸,田二寡妇不在家

这一下可把于小辉给整住了。他只觉得热油泼在冰滩上,干柴巴撒在了搅团中。立时间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眼睛里晃出满天星。肚子胀了个鼓儿圆,舌头僵成泥疙瘩,没口子骂道:

“田二寡妇你这绛州的毛驴潞安府的桶,硬硬是用时候不到,到时候不用,生格扎扎把老子闪在这二架梁上。让老子前也不得前,后也不得后。镜中的娘娘雾中的花,一死一活地日踏咱”

思思想想就恍惚成一团,信步儿朝家里走去。一路上只听得鸡也叫来狗也咬,牙猪也哼哼,母猪也吟诵,不留心便进了于老三家院门。只见那一盏小小灯笼风中转,两边屋子里黑沉沉,没有一点声响。

于小辉这时有点明白过来了,正想转身离开去,只听见堂弟媳翠花儿屋里有人脆生生地咳嗽了一声。紧接着那天窗的门儿打开了,月光下闪出一个水淋淋的身影来。转着脖子朝院子里了望。

说时迟,那时快,那婆娘的影儿刚刚一闪,只见“出溜儿”一声,石床底下爬出来一个人,端溜溜进了翠花儿的门。那人临进门前还朝拐角窑里望了一眼,于小辉看得清楚,正是他堂兄弟于老三。

“天老子呀,你这不是要哥的老命哩么你们迟不来,早不来,我娃子受难刑你便来了。到如今绿叶叶上插了朵红花花,黑老鸹衔了只粉沓沓,你们硬是得了伶俐夸精乖,专故意逼刑人呢么。尘世上人儿千千万,你何必煮豆燃豆箕,相煎同根兄弟呢”

于小辉心里头这样天一声地一声地祈祷着,眼面前就展开了一盘炕,他看见他兄弟于老三正乍起那串脸胡须扎翠花儿的脖项呢两个人咄咄呐呐不知念叨些什么。于小辉只觉得浑身上下麻不溜个酸,淡不济济个甜,屁股儿搐了锥儿尖,脊背窝了个筐儿圆。大叉开两只爪子十只指,扑楞楞地敲打着肚皮逃回来。

这时候启明星高悬满天暗,破晓时分了。他堂哥拴牛正赶了牲口扛了犁铧上山翻麦地去了。院子里只留下娥儿屋里一盏灯,红红地明,明明地红,一芒一芒刺眼睛。

于小辉好不容易才捱进自己的小屋里,双手抱住腔子喘粗气,自己央告自己道:“静一静,静一静,为人不敢做瞎事情。”

谁知那口是心的眼,话是心的声,口里胡咄呐,脑子里鬼打闪。先是央告自己莫乱行,后是抱怨别人不算人;抱怨田二寡妇不该悄无声息出门去,抱怨兄弟于老三坏人伦;抱怨那翠花儿深更半夜爬天窗,抱怨那娥儿,丈夫去了还不点灯。千抱怨,万抱怨,尘世上的人儿直怨遍,只留下自己这个十全十美、金枝玉叶、全全环环的标准人。

等到此时,于小辉早已是心有纵情猿,意有追风马,抬头是主意,低头有花枪。脑子里灵醒得像水晶玻璃,银铃铃一般嘎巴清脆了。

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鬼不撵人人撵鬼,即便生有菠萝大的招风耳,闭目塞听也枉然。那于小辉怨地怨菩萨,恨张恨李恨姜黄,立时间把世界看成个一团糟,把自己当成个浑身响;三个弯儿两个拐,倒怀疑起娥儿的贞节来了。

他想道:这娃娃平时为甚言语少,肯定是一片诡计在心头,这娃娃见人为何低头走,肯定是肚里揣鬼图遮羞,这娃娃见他为何骨突嘴,肯定是心跳肉颤存惭愧。人常说,偷吃的狗儿不出声,下蛋的母鸡不打鸣。莫不是她心里开了钱粮店,且怎敢冷眼对他这送谷的人

继而又想到进门时看见娥儿屋里红灯亮,保不定打就的把式等男人。红菱角儿水葱葱,哪一个媳妇不怀春;黄河畔上的灵芝草,谨防那野汉苗苗扎了根。叫拴牛,人不在,屋里只留他这老黄忠,刀劈横尸血溅火,老于便是那三十亩地里一棵苗,独独儿的当家主事人。

想到这里于小辉眼睛一亮,心机一动,胳膊一抡,双腿一蹬,歪带帽子倒穿鞋,一股风卷到娥儿的门上来。出门时撞了红灯笼,记起了田二寡妇夸本领;院子磕了青石板,想起老三跳窗棂。格窜窜来到娥儿的门,两手一推吃一惊

原来娥儿那门是虚掩着的。拴牛上山耕地去,娥儿也就睡不住了。正独自儿披了个上衣窝了个被子靠墙坐了纳袜底呢。一边纳一边嘴里哼哼唧唧地唱。无非是:“半斤斤猪肉四两两粉,添一壶好酒待亲戚”之类。

猛地里听见门扇响,不免吃了一惊。连忙把护身的被子紧了一紧,散披的上衣抽了一抽,这才怯生生地问:

“谁个呢”

“我么。”

“你是个谁呀,声音熟熟的。”

“我是你弟呀”

娥儿这时才看清于小辉的面孔,只见他四方脸盘紫腾腾,挺拔的腰身骨碌碌,鼻梁上有些汗珠珠,额头上有些螺纹纹,两腿不摇只打颤,双手不动晃悠悠;眼仁子黄得浅拉拉,黑乎乎的头发乱乍乍。口里的气儿像杀错位的肉猪,倒了毛的风匣,格乎乎煽个不停。于是便吃了一惊,问道:“辉呀,你这是怎啦是腰疼哩,还是腿疼哩是呛牙哩还是咳嗽哩是想吃哩还是想喝哩,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有我呢。”

谁知那于小辉身也不动,膀也不摇,眼也不眨,嘴也不张,只是一个劲地往娥儿那粉红兜肚上看,喉咙里格哼哼不知响些什么调调。

娥儿这时才觉出几分不自在,有心想穿上衣服细盘问,又害怕当当对面难行动,就将一肚子尴尬压下去,道:

“小辉呀,你给咱院墙外搂回来一搂柴,我给你熬一锅米汤来,热热地喝上一碗。”

于小辉不言传。

娥儿又说:“小辉呀,你给井台上挑回一担水,我给咱烧火下挂面,让你小子油油地吃上一碗。”

于小辉还是不言传。

娥儿急了,道:“小辉呀,你先到门外站一站,让我把衣服穿起来。”

于小辉这时才慢声慢气地说:“嫂子呀,你是装着呢,还是真的解不开。小弟我和你有事哩”

娥儿这才如雷轰顶,如火烧身,急匆匆蹬上裤子提了衣服,旋风一般冲出门去。临出门时才哭出声来,骂道:

“驴人哎,你怎把我恨死了。”

边骂边朝拴牛耕地的山峁上奔去,引逗得一村狗儿齐声叫。于小辉这才算彻彻底底地精明了:

“天老爷爷,我把什么儿事做下了。”连忙赶着娥儿追上去。

村里的狗咬得更紧了,咬得千奇百怪,花样层出。有的声哑了,有的嗓细了;有的好像那性急的娃娃哭气了,有的好像胆小的老鼠瘫痪了。

一片混乱中,东方发白天亮了。

不说于小辉和娥儿狗撵兔一般朝山头奔来,单说那拴牛赶了牲口扛了犁急火火地来到杜梨峁山上的地畔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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