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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纪友动了真怒,纪况更觉得无地自容,上前拉一把沈哲子:“我早跟你说过这情形,你却不听。我伯父实在不能见客,你再固执不去,更让人见恶你家”
沈哲子则退开一步,直视着怒不可遏的纪友,朗声道:“人生五十不为夭,天命俱有定数。国老虽然年逾古稀,但观其一生,功卓名著,志壮义隆,不曾为一二损节抱憾之事哪怕缠绵病榻,仍然要上辅君王,下安社稷,举世共仰”
“郎君你以亲疏远我,以年齿轻我,阻我见贤,这难道是国老言传身教的道理纪氏广厦千间,却不容童子寸立之地国老未卒,已经败德至斯,郎君是要让老人家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生节义终留瑕”
“你住口”
纪况想不到事态会演变至斯,心中已是万分懊恼不该将这个狂悖成性的少年带进府中来,羞愧得无以复加,便上前以手去推搡,要把沈哲子赶出府去。
沈哲子年幼体弱,怎么禁得住一个成年人的大力推搡,顿时跌倒在地上,但却仍不放弃坚持,两手死死抱住道旁翠竹。
“伯父你住手罢。”
纪友垂首沉吟良久,少年的话句句如锤撼动他的心弦,待见到其死命坚持不肯离开的样子,便更加动容。他心内实不愿意让不相干的人打扰祖父最后时光的安宁,但正如沈哲子所说,也不愿持身自洁一生的祖父最后留瑕。
他走上前扶起半跌在地上的沈哲子,肃容道:“我不知你为何一定要见我大父一面,但大父他病体虚弱,实在已经没了精力待客。你可以留在我家,但我也不知大父何时能醒来。你要安分些,不许惊扰府中清净,否则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要把你赶出去”
沈哲子撒泼打滚,总算得到许可留下来,他心里也无比愧疚,因这要求实在太过强人所难。拍拍身上的尘埃草屑,他认真对纪友长揖道:“郎君是真正雅量的谦谦君子,能容我这恶客暂留。郎君请放心,我只要待在一处等待国老醒来面禀片刻,绝不会再打扰贵府安宁。”
虽然答应沈哲子留下来,但纪友对其却没有好感,转身走回府内,又对纪况说道:“伯父一起来吧。”
纪况心内惴惴,他心内也不放心将沈哲子独留府中,唯恐这小子再闹出什么事情来。紧紧跟在少年身后,打定主意这小子若还闹腾,无论如何也要将其赶出府去。
将两人领入中庭左侧一处楼宇中,纪友便径自离去,他一刻也不想多看那少年嘴脸。离开之前,还吩咐仆人守住门口,不许沈哲子四处游逛。
然后,纪友才又走回内府,直趋祖父荣养的阁楼。阁楼内外,俱有侍女静立,等待随时而来的差遣。
纪友悄无声息走进阁楼内,在外侧室里倾听祖父气息粗浊的喘息声,情绪复又低落下来。站在原地片刻,他转入祖父卧房隔壁一间静室中,里面有一位宽袍大袖的中年人正半卧榻上,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中年人睁开眼看看神色忡忡的纪友,麈尾一转示意他坐在自己下首,温声道:“文学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看护。”
纪友叹息一声,对中年人说道:“世伯,我大父身体还能有好转吗”
问出这话后,他见中年人沉吟不语,自己便怅然道:“人言五十不为夭,天命有定数,大父他年过古稀,已经算是难得的高寿了。只是一想到以后我将孑然一身,无所依托,心内就觉得凄凉悲怆。”
中年人听到这话,神情却是一异,口诵数语,觉出其中豁达。
这时候,内室中突然响起一清脆击打声,静室中这两人连忙起身走进去,便看到鹤发老者箕踞塌上,神态安详。
“大父,您何时醒来的”纪友连忙上前,手捧汤羹奉上。
老人手中如意指了指少年,神态有些不悦:“五十不为夭,天命有定数,你既然知道,缘何又看不开闻听道理,是要让你奉行,若只是止于言语,于身何益”
纪友恭应受教,待侍奉祖父汤羹之后,见其精神还算不错,才又想起门内还有一个赶不走的恶客,便又说起此事。
旁边的中年人有些不悦:“你大父要静养,不方便见客。”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那小童”纪友苦笑着将沈哲子一番强词夺理的言语复述一遍。
塌上纪瞻听完后,脸上却是笑逐颜开:“我已经这个年纪,但处分内,何惧言非。不过,那小童辞锋雄健,迫得你都无从应对,倒也不妨见一见我吴中的后起俊彦。”
第30章0030苟利家国生死以
楼宇内空间开阔,不乏案几座榻,似乎是主人家待客宴会的地方。
沈哲子和纪况各据一案,分开距离很远,彼此也无交流。
枯坐片刻后,纪况按捺不住,掏出一份法帖摊在案上,认真观摩,渐渐入神,手腕空悬时而转动,似在描摹,浑然忘却身在何处。
沈哲子看到这一幕,并不能感受对方乐在其中的意趣。或许他本就不是一个志趣高雅的人,没有那种发乎至诚、陶冶情操的雅致爱好,任何思量、行为,都有明确的目的性和功利性,就算勉强为之,大概也注定只是一个附庸风雅的俗人。
收回视线后,沈哲子开始思考稍后要如何说服纪瞻。尽管他已经成功争取留在纪家,但要如何说服纪瞻出手相助,心里其实并无太大信心。
且不论对方的身份名望,单单其年纪便令人望而生畏,这可是从三国时代活到时下的牛人,活化石一般的存在,人生阅历之丰富,堪称行走的史书
还在斟酌稍后措辞之际,纪家仆人进门邀请入内府,沈哲子精神顿时一振,心里又念叨起家业存亡在此一行。谢安一生言行,沈哲子感觉“晋祚存亡,在此一行”才最有逼格,甚至还要超过那句“小儿辈破贼”。以此自勉,斗志更加昂扬。
纪况见状,连忙也起身跟上去,一方面是想要探望伯父顺便请罪,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沈哲子再为放诞言行。
纪友站在内门等候,远远看到沈哲子走过来,脸色便是一沉,先前被祖父言道自己尚不如这垂髫小儿,因此对沈哲子印象恶劣之余,更有一股争胜意气。
一行在纪友引领下步入内室,沈哲子看到榻上病容憔悴的老者,心知应是纪瞻,这让他更加愧疚。与对方节操名望无关,只是因此自己打扰一位缠绵病榻的老人家而自责,过意不去。
纪况先一步上前跪拜,口中满是歉意:“伯父,我不该贸然带人进府,打扰您静养。”
沈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