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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充于车驾上回首望望庾怿有些失落的身影,心内倒是颇有感触。他与庾怿结交,本出于儿子谋划,最初确有一些利害权衡和考量。但时至今日,彼此已无太多利益纠葛,即便是有联合,也都是跨过庾怿与其兄庾亮呼应。
但庾怿此人,性情淳厚,颇怀赤子,倒让沈充颇为感动。因此对于这份友谊,他也确实有心维持下去。人生无论得意失意,能有一二真友人可心无顾虑的饮乐倾谈,才算是无憾。
不过再想起先前之事,沈充眉头便微微蹙起。纪况身负诏令安顿自己,庾怿却不知,由此可以看出皇帝与庾氏外戚已经有所疏离。这件事若深思下去,可供仔细咂摸的韵味可就太多了。
沈充深思良久,也想不透哪种可能更大,继而回想起临行前儿子突然言道,今次入京或有超出人臣规格的礼遇,不必迟疑,泰然受之就是。
外臣归朝述职,行止礼仪向来都有惯例可循。鼎立江东后虽然一切礼仪从简从便,但也未闻外臣归朝后直入天子旧苑。莫非儿子所言超出人臣规格的礼遇,就是指此
生平第一次,沈充想不明白儿子突发此论的缘由所在。在他看来,剿灭严氏之后,沈家在吴中虽得显重,但顶多不过是历阳苏峻那种位置。但就算是历阳以前归朝几次,也从无住入通苑的待遇。如此礼遇,缘由何在
泰然受之沈充向来谋而后动,哪怕是弄险,也多思量以后将要面对的后果。但今次却面对如此诡谲局面,一时间哪能泰然。由此对于儿子话讲一半的行为分外难受,心里念道今次归家后要给这臭小子一个教训,心里有什么思得居然对父亲都不能言尽
怀着深深的疑虑,沈充等人再行大半个时辰才进入城东通苑中。这宫苑并不如何华美,但位置却极为重要,由此向西可直通天子內苑不独沈充被安置在这里,就连他随行的部曲车驾都不受阻拦。换言之,若沈充心有不轨之念,可率领部曲精兵直冲入內苑宫中
如此信重的待遇,更让沈充惊疑不定。虽有皇帝诏许,他却不敢托大,让部曲们集于通苑之外,自己只带贴身仆从居于此地。若皇帝对他有恶意,凭这仅仅千余部曲也不能护着他冲出建康。既然如此,不如恪守为臣本分。
待送走纪况之后,沈充在这略显朴素的宫苑中则一偏室而居,也不四处游览,便在室内将携带的礼单重新誊抄一遍,过几日进献之用。
傍晚时,沈充刚待要传餐,忽然看到纪况又行入苑中,连忙迎了上去。
看到沈充还未休息,纪况松一口气,上前低声道:“陛下已经抵达通苑,使君请稍作准备,与我前往觐见。”
见沈充神色一变,纪况凑上来低语道:“使君不必惊疑,寻常应对即可。”
沈充微微颔首,纪氏与沈家交谊身后,世所公知,虽然不知皇帝为何突然到来,但既然让纪况伴驾通传,便是为安他之心。返回房间内将仪容略作整理,沈充将礼单收入怀中,然后便匆匆出门,便与纪况同行往通苑深处。
一路行至一座殿堂前,见门前有班剑甲士侍立,沈充心中一动,连忙敛息,与纪况趋行走入殿前止步。略作等候,便有内侍出门,请沈充入殿。
沈充深吸几口气,迈步走入殿中,先往堂上一看,便见到一个身穿常服,须发微黄,形容略显憔悴的年轻人,与儿子描述皇帝的仪容特点吻合,便疾行至殿中拜下:“臣吴兴沈充,参见陛下。”
自沈充入殿,皇帝便双目灼灼盯着他一举一动,这会儿才开口笑道:“沈侯请起入座,朕知沈侯舟车劳顿,应是疲乏。只是思贤如疾,不请自来,沈侯可不要介意。”
沈充连忙再拜道:“臣微末之才,何敢当贤。礼遇如此厚于内外,实在惶恐。得陛下信重,委以重任,履任以来,战战兢兢。今日始得拜于阕前,聆听帝训,期期艾艾,难以自陈。惟以此贺表,敬望陛下春秋永享,威伏四海。”
说着,他将怀中准备觐见的礼单贺辞托起,交由内侍呈上,然后才起身缓缓退入席中。
皇帝接过那礼单扫一眼,眉梢蓦地一跳,继而轻轻合拢放在案上,笑道:“向年朕曾见沈侯之子,灵秀天生,印象深刻,却止献拙诗一首,农器一具。今日沈侯礼厚,是为偿前失吗”
沈充侧身垂首道:“此非礼,乃是臣讨贼之缴,暂存于郡中,今次携来,归于内帑。”
听到这话,皇帝笑容一凝,继而再拿起礼单仔细翻阅,眉头渐渐蹙起又缓缓舒展开,再看向沈充时,神情更和缓几分:“吴中养此巨寇,若非沈侯建功,还不知纵恶几时”
“严氏贼行,本为吴兴虞公先察其兆,臣附行而起,不敢居功。”
皇帝笑笑不说话,继而传膳,便在殿中请沈充进餐。过了大半刻钟,餐饮即毕,皇帝起身,状似极为酣畅,对沈充说道:“久闻沈侯之名,今日小聚,未算尽兴。来日廷前,共议国是。沈侯舟车劳顿,宜早休息,朕也不再多作叨扰了。”
说着,皇帝便行出殿中,沈充连忙起身相随。行至殿门前,有夜风吹来,皇帝袍服微微掀起,沈充侧首瞥见其肋下有殷红洇出袍服一角,似是血渍,心中一凛,继而脑海中灵光一闪,疑团似乎理出一点头绪。
皇帝又与沈充笑谈几句,然后便上了步辇,沈充沉吟少许,突然行至步辇前拜下,沉声道:“白龙鱼服,非国之幸,臣请陛下为社稷计,不可再为夜冷风寒,臣愿执戟护驾归宫”
听到沈充这话,皇帝微微一愣,片刻后脸上笑容益发和煦:“沈侯为朕牧土一方,已是功高,岂可再为此微职。”
“君体国体,若得君任事之信重,岂敢论势位之显卑”
沈充再拜而起身,然后自甲士手中接过一柄长戟,恭立于步辇之侧,目不斜视。只是余光扫过天际寒星,忽因命运无常而略有伤感。今日皇帝如朋友一般前来相见,无论意图为何,他心内确有几分感动。
心内这份伤感,或不因人而发,只是有感于物,有感于景,有感于世道之艰难。苍穹如罗网,人皆苦囚中。
第123章0123困龙犹斗
步辇行至宫中,皇帝精神略显倦怠,头颅低垂,恹恹欲睡。
一名宦者小心翼翼行至步辇之侧,低语道:“陛下,皇后宫人来报,几名殿下夜啼不止,欲请陛下前往”
“不去”
听到这话,皇帝有些迷蒙双眼顿时变得晶亮,自步辇上端坐说道:“去西池”
一行转向,去往天子旧苑的西池,行至半途,皇帝又吩咐宦者道:“明日将皇子宫内阿婆、宫人召来,朕有话要问。”
宦者垂首应是,不敢多言。
西池位于东宫与內苑之间,乃是里许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