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6章苍天裂痕(2/2)
『破坏器械!破坏江边器械!』
曹坚大喊着,然后突然一声高亢的惨叫,便是截然而止。
赵十七转头看去,只见那曹坚大腿上中了一箭,正倒在地上。往日衣冠楚楚的士族子弟,现如今也是在血污和泥水之中打滚。
『器械!破坏器械……』
曹坚朝着赵十七嘶哑着嗓子喊着,脸上不知道是疼出来的汗,还是害怕流出来的泪。
他们的任务不是去打李典中军,只是来破坏李典正在修建的军械啊!
这群疯子!
疯子!
曹坚亲眼见到有敢死兵卒徒手去掰对手的刀枪,手指头都掉了还在咆哮怒吼……
那些平日佝偻着身躯的敢死兵卒,此刻筋肉虬结如老树盘根,即便是被箭矢贯穿肩胛,竟也是浑若未觉,还在挥舞着刀枪……
『疼啊,疼啊……』
曹坚呻吟着,他不是也吃了丹药么,为什么还这么疼?
恍惚之间,他看到了赵十七到了他跟前,一脚就踹在了他大腿上的箭矢根部,将那狼牙箭从大腿这一侧直接踹到了另外一侧!
曹坚嗷的一嗓子,差点没晕厥过去!
可是赵十七那双眼几乎都被血丝覆盖的眼眸凑到了曹坚面前的时候,曹坚依旧感觉到了内心泛起的恐惧,『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还疼,就再吃两粒!』
赵十七冷冷的丢下了这句话,便是提着刀继续往前,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往李典中军的方向,而是向着李典修建打造器械的场地而去。
疯子!
这个老疯子!
可是身上的剧痛,依旧让曹坚不由得再次摸出了赵十七塞给他的丹药小皮囊,哆嗦着,又是塞了两粒到嘴里,片刻之后,见皮囊里面就剩下最后一粒了,干脆一狠心一咬牙,也就将最后一粒倒进了嘴里……
……
……
李典有些后悔带着这些賨人前来了。
这些賨人成也鬼神,败也鬼神。
当賨人的巫祝萨满跳着傩舞鼓舞他们的时候,这些賨人也会展现出超出寻常的武勇,不畏惧生死的搏杀,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死后就会归于神的怀抱,而越是在战场之中勇敢的战士,便是越能获取神的欢喜。
基于这一点,李典带上了这些賨人,毕竟从汉中南郑而来,带着这些賨人有多方面的考量,既可以作为人质,也可以削弱在汉中一带賨人的力量,同时也算是一些补充力量,但是这賨人么……
如今看来,賨人的弊端也是非常的明显。
且不说这当下的混乱,就说原本应该是做好防备的巡逻,肯定也是懈怠了!
要不然怎么会被这些曹军摸进来?!
严格说起来李典也不算是什么大错,毕竟雇佣外族作为战力的补充,是东汉三国期间,乱世之中常见的一种情况,就像是南匈奴在历史上也多次的被东汉,以及各地诸侯,尤其是北方诸侯所雇佣一样。
历史上在黄巾之乱后的中原混战之中,汉人军阀如袁绍、曹操等为弥补自身骑兵短板,常以财物、爵位换取南匈奴参战。例如袁绍曾联合匈奴单于於夫罗对抗董卓,曹操在官渡之战前亦通过控制南匈奴确保侧翼安全。
而且这种『以夷制夷』政策,也是复合汉代以来儒家所提倡的策略,另外一方面也是加深这些比较偏向于大汉的外族的羁縻。
就像是李典选择雇佣了一部分賨人一样,可以在短期内增加兵力,降低统治成本,并且牵制在汉中南郑一带的賨人……
毕竟如果说南郑一带的賨人因为李典的离开而导致有什么异心的话,那么这些跟随着李典的賨人就会立刻成为替代他们的新賨人王!
不过这种雇佣,显然比不上斐潜推行的教化,只能算是一种权宜之计。
现如今在突然遭遇了袭击之下,賨人的这方面的短板就被暴露出来了,导致李典当下非常的被动,又要收拢兵卒,让这些賨人雇佣兵稳定下来,又要进行反击曹军的偷袭,因此多少有些顾不周全,也无法进行迅速的反击。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参杂了矿石的火油终究有燃烧完的时候,而绿色的火焰渐渐被红黄色的正常火焰替代下来之后,賨人的慌乱也在李典的稳定控制之下,渐渐的平息下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赵十七等人的压力增加了。
……
……
『杀啊!』
赵十七挥动着缺口的环首刀,刀刃在李典兵卒军阵的刀盾上,碰撞出点点的火星。
在丹药的刺激之下,敢死兵卒疯狂的搏杀,甚至有人撕开了自己身上的盔甲,就像是真的可以刀枪不入一样。
但是很明显,这些所谓的『刀枪不入』只是在丹药的刺激之下,影响了痛觉和触觉的神经,或者叫做腐蚀了神经系统而产生出来的幻觉。
就像是曹坚现在也没感觉到什么疼痛,即便是他的大腿上的创口依旧在流血……
即便如此,曹坚依旧还是在靠后一些,没有像是那些敢死兵卒一样的疯狂上前。
他盯着前方的战斗,看着那些敢死兵卒撕开甲胄,裸身冲入火海,冲入刀枪阵列之中,泼贱出来的血色似乎弥漫在整个的天空,还有人抱着燃烧的木桩冲向了李典的兵阵,皮肉焦糊味混着癫狂的笑声在夜空中炸开……
不过,随着敢死兵卒一个个的如同飞蛾扑向了烈火,也分不清楚这些人是究竟是想要杀人,还是在自寻死路,当这些『飞蛾』一个个的在烈火和鲜血之中湮灭之后,整个战斗也接近尾声。
当黎明的露水开始沁润四周之时,赵十七突然踉跄跪地。
他的耳膜还在轰鸣,却已听不见喊杀声,眼前似乎还残留着天神法相的金光,但是真实视野里却只剩血色弥漫。最可怕的是痛觉在药力衰竭之下,如潮水般反噬,那些被火舌舔舐过的伤口、遭狼牙箭撕裂的肌腱、让刀枪刺穿的伤处等等,所有被麻痹的痛楚,都在短时间内迭加爆发出来。
赵十七用断矛撑起身子时,发现自己的左脚上有两个趾头不见了,根本站不稳,他踉跄着,勉励支撑。或许是方才踩踏到了锋刃,或许是方才搏杀的时候被谁砍断了,但他竟然记不起来了。
血流得太多了,各种伤痛涌动上来,似乎脚上的这两根断趾,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痛楚。
更讽刺的是,丹散的致幻余效,让他产生出了诡异的抽离感,他望着在周边死伤的、呻吟的同袍,竟然没感觉是什么凄惨,也没有觉得血腥,而是觉得天边那亮起的一线晨曦,是神灵朝着他露出了微笑……
战场上那些残破的躯体,血和肉,就是在这方天地之中供奉的三牲祭品。
『终于……解脱了么……』
当李典军的刀盾队逼近时,赵十七突然大笑,嘶哑的嗓门就像是砂石在摩擦。
他试图摸摸自己脑袋上是否还有当年的黄色布条,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也断了,只剩下一点皮连接着,在晨曦的光线里面摇摇晃晃。
赵十七用手上的血涂抹在了自己额头上,覆盖了那个陈旧的刺青。
『天师啊……看见了吗?这苍天的裂痕啊……』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洞穿了他的咽喉。
……
……
『药,丹药……』
曹坚爬向一个死去的敢死兵卒,在尸体上翻找出了装药的小皮囊。
他也同样感觉到了药力的衰退。
这个曾鄙夷『妖术』,瞧不起这些敢死兵卒的曹氏子弟,此刻却像溺水者抓稻草一般,试图用这些药来争取出一条活路。他混着血腥,囫囵吞下丹药,然后哈哈笑着重新站起,他能感觉到力量似乎重新在汇集,但是帅不过三息,他突然蜷缩成虾米状,剧烈的咳嗽起来,旋即呕出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噗嗤一声跪倒在地上,就像是被戳破了皮影的神像,显现出了真实的小来。
那些敢死兵卒长期服药,多少有些抗药性,而曹坚之前没有服过丹药,短时间内大量服用,其实就像是大量饮用了鸩酒一般,现如今毒发了。
……
……
曹仁在下游,捞到了几具敢死兵卒的尸首。
『将主……这,这是成功了?』
护卫问道。
曹仁看着那被水泡发得白净了许多的敢死兵卒残骸,看着那被鱼虾啃咬的有些缺口的面庞,那原本就有些褪色的刺青,现在已经看不见了墨色。
『或许吧。成功或是失败,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曹仁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匣,随手扔进了江水之中。
锦匣在水中忽高忽低,随着水流摇摇晃晃,忽然竖立起来,就像是一只残缺的手臂在指向天空。
曹仁忽然想起,在当年的徐州屠城之后,那些插在田埂上的焦黑腿骨,也曾是这般指向着天空……
当年的曹操,是不是也是如此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