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梦枕黄粱夜雨声(七)(1/2)
李停云一路狂奔赶回家,只见自家门口五丈开外,站满围观群众,或惊讶或唏嘘或磕瓜子,看着眼前这场燃烧不止的熊熊大火,叽叽喳喳众说纷纭:
“昨个夜里起火的,烧到现在还这么旺,哦呦呦,看那条冲天火龙!又出来了!”
“精彩!比杂耍精彩!话说,昨晚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屋里屋外潮得滴水,他家怎么还能着起火来呢?”
“祖宗保佑!这是元氏列祖列宗显灵了!谁叫他们家那死小子烧咱们祠堂,还掘咱们祖坟?活该他们一家人都被大火烧死!这火烧得越旺越好啊!”
“他们一家三口……都在里面吗?我怎么听说,季辞璋把妻儿发卖到……”
“县太爷来啦!县太爷来啦!”
一声高喝压过所有议论,“大家伙儿先来拜见元大人!”
躲在草堆里的李停云伏低身体,拨开眼前几棵杂草,果然看到三五衙役在前开路,县令元鸿骑马而至,身后还跟着十多个皂靴小吏。
元鸿既没穿县官官服,也不着文人长衫,反倒一身武夫劲装,翻身下马甚是利落,大手一挥让所有人别跪,厉声质问:“这么大的火,你们眼瞎没看到?不去救火,扯什么闲淡?!”
话音刚落,随他而来的十几个小吏和役夫已经行动起来,找水找桶抄家伙灭火,然而杯水车薪,根本不济事,那火烧得太大太旺,人一旦靠近就被热浪熏得睁不开眼睛,满满一桶冷水,还没撒出去,就滚如热汤,变成白花花的水汽,冒完了。
“大人,别费功夫了,没用!这火不是一般的火,昨晚还在下雨,火就已经烧起来了!您再看,现在屋子都烧没了,火势还只增不减。依我说,这就是天谴,凡水救不了!”
“那人呢?!”元鸿一脸着急上火地看着元家村人,“昨晚他们一家人都在里面吗?”
“这……这我们哪儿知道呢?季辞璋大概是在家的,他那个酒蒙子,晚上肯定在家喝酒!至于他老婆孩子……元大人,您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他们在哪儿吧……”
元鸿握紧手里的马鞭,眉毛拧成一团,“我也不清楚!”
他是真不清楚。
昨天,他把柳轻絮接回府,好吃好喝好生伺候,也没欺负她儿子,还让自己最信赖的师爷送那小子回家,结果没想到,柳轻絮连夜都不过就跑了!
她跑了!
她跑什么跑?!
难道他还不够仁尽义至?
为什么要避他如洪水猛兽?
元鸿把脑袋撬开都想不明白,姓季的都烂成那副德行了,柳轻絮干嘛还要倒贴。
她能有点志气吗?她能有点品味吗?她能有点追求吗?!
良禽择木而栖,何必作贱自己。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元鸿把仵作揪出来,指着大火问:“等火灭了,还能验尸吗?”
仵作战战兢兢:“大人,您别说笑了,小的也以为,这火不似凡火,连砖瓦都能烧成渣滓,人也一定早就变成一抔细灰了,还验什么尸啊?用扫帚扫扫,装进罐子里,干脆埋了吧。”
元鸿不信,面向围观群众,非要问出个好歹来,“昨晚有谁看见,他家怎么着火的吗?在此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谁知道昨晚他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人,不瞒您说,谁都没看见!这家人住得有点偏,周围没什么邻居,昨晚雷声那么大,雨又那么疾,村里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还是有人看见火光才敲锣打鼓把大家伙都叫起来,着急忙慌赶过来一瞧,嚯!大火烧得那叫一个猛烈!但凡走近点,脸都要烤熟,根本没人敢过去。”
李停云趴在草堆里,两手举着野花挡在面前,心想,这场火来得真蹊跷!
说巧不巧,大火把他“杀父弑母”的罪证全都烧没了……
从村民到仵作再到县令,在现场的、没在现场的,亲眼见过的、道听途说的,无论是谁,每一个人,都深信不疑,他爹娘是被大火烧死的!
就在这时,有人提议:“元大人,您身边那位‘师爷’呢?他可是个得道高人!您把他叫过来掐指一算,不就什么都算出来了吗?”
孰料,元鸿竟然摆摆手道:“没指望,他死了!”
“死了?!”众人异口同声,难以置信。
其中还有李停云的一份儿。
惊讶完了,赶紧捂嘴。
元鸿敏锐地捕捉到草丛里有动静,一言不发眼神示意手底下的人过去瞧瞧。
李停云脚底抹油,开溜。
元鸿一个飞身闪过,把他捉了回来,丢在地上,自有人将他制服。
“是你?!你竟没被大火烧死?”知县大人不说废话,直接开审,“你昨晚不在家中?”
李停云左右挣扎,两个衙役把他按得死死的,他只好说:
“昨晚我跟我爹吵架,跑出去了,一夜没回!”
“你爹娘呢?他们是否出去找你,也不在家?”
“我不知道!”
“那你可知是谁放的火?”
“都说了,我一夜没回来,不知道!”
“大人!千万别信他!”忽有人站出来,可不正是那无处不在的子涵爹妈?夫妻俩指着李停云,控诉:
“这小子身上有妖法,有可能是他自己放的火!”
“上次咱们元氏一族祠堂被烧,就是他搞的鬼!有此为证,真相只有一个——”
子涵爹掐着下巴沉思:“昨晚,父子俩人发生争吵,儿子一怒之下纵火行凶,把亲生父母烧死在家里,独自一人逃出生天。”
“凶手作案后总喜欢返回现场,要么是想销毁证据,要么是想确认状况。他也不例外,果真第二天返回此处,鬼鬼祟祟躲在草丛里观望……”
“没想到,被咱们英明神武的县令大人抓个正着!”
子涵妈夫唱妇随,盖棺论定:“大人,此子心肠歹毒,断断不能留他啊!”
有动机,有前科,有能力,天时地利人和,所有人都对这番说辞深信不疑。
纷纷附和:“此子断不可留!此子断不可留!”
李停云:“……”
其实,除了不是他放的火,还真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杀人,作案,凶手,返回现场,确认状况,鬼鬼祟祟。
全都说对了。
出乎意料的是,元鸿居然第一个跳出来否认:“不可能。绝不是他放火害人。”
李停云:“???”
村民也都在问:“为什么?”
“第一,他还太小了,第二,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对自己的父母下此毒手?你们的说法也太荒唐了!”
元鸿一脸义正言辞,“我不管你们曾经有什么恩怨,就算他此刻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你们既不能也不该把杀父弑母如此天诛地灭的重罪栽赃在他一个小孩儿身上。”
“……”李停云嗤笑一声,这还没人搭台呢,他就先唱上了,有必要这么装吗?
“你笑什么?你爹娘死了,还笑得出来?”
元鸿低斥一声,又叹道:“罢了,你这个年纪,怕是连‘生死’的意思都搞不懂吧。”
佩服,佩服,李停云由衷地感到服气,也是发自内心地想笑,笑得好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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