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梦枕黄粱夜雨声(七)(2/2)
他这副清高正义之士的模样,装得简直不要太像!
旁人一看就知,他肯定对“人之初,性本善”笃信不疑,他一定什么亏心事都没做过,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必然是个上不愧天、下不愧地、俯仰无愧于心的大孝子、大忠臣、大好人。
一句话形容,人面不知何处去!
他跟妖道俩人凑不出一张脸。
李停云笑够了,想骂人,但对他,无话可说。
触景生情只占一半的逼玩意儿!
“大……大人,师爷……真的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啊?”
相比之下,还是这个消息更令人吃惊,人们讨论的中心话题开始偏移:
“师爷他可是个大善人啊,我从前经常见他在大街上溜达,给穷人钱财,给乞丐施舍,他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他这一死,全城老百姓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披麻戴孝跪在路边给他出殡,恭送仙人驾鹤西归,才对得起他一颗爱民如子的仁心啊!”
“也是奇怪,昨天一晚上,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听说,城里季家旧宅也都塌完了……这难道真的不是天谴吗?”
元鸿透露内情:“道长是被一道天雷劈死的,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惊天动地的一幕,但在他的住处找到一封书信,上言他有一道雷劫在身,昨晚便是他的大限。”
又有人道:“师爷不愧是高人!他什么都预料到了,就连生死之事,也如此看得开,早早地留下一封遗信,飘然离去,不告而别,真乃世外谪仙也!”
李停云听了,就俩字儿:“放屁!”
直觉告诉他,妖道不是死了,而是——
死遁了!
他因偷猎灵根而被仙门中人抓到行踪,果断选择销声匿迹,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抛头露面了。
但李停云仍然很担心。
妖道那天晚上没能灭了他的口,死遁之前会不会留有后手,布置“陷阱”等着要他的命?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元家和妖道狼狈为奸,姓元的难道不会帮着妖道继续抓捕他、追杀他吗?
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元鸿虚伪,跟妖道如出一辙,太会演戏。
李停云心觉后悔,他就不该再回来的,回来就是自投罗网。
若他一早就选择跑路,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翻过几座山头,天地之大,任他逍遥!
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逮住架在火上烤?
就在他忍不住想骂脏话的时候,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惊呼:“道长?”
道长?妖道没“死”?他又回来了?!
李停云一颗心蹦到嗓子眼。
真他妈日了鬼了!
然而来人穿着一身格外罕见的湘妃色道袍——如果不是见过这个人,李停云这辈子都不敢信,修仙界竟然还有男修喜穿淡粉色——那身衣裳隐隐散发霞光,爱美的女孩子看了,定然舍不得眨眼,非得追上去问问清楚,他是从哪家店铺买的。
李停云把心脏吞回肚子里。
此道长非彼道长。
妖道再怎么恶心,也不会穿成这样出来见人。
何况这一位手里并没有拿着拂尘,而是拈了卷书简,既像出世的道士仙长,又像入世的文人才子,似俗非俗,潇潇洒洒。
走起路来衣不沾尘,绝不大幅摆动,姿势优雅,但说不上的刻意,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精心计算下一步的落脚点,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他那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风流气质。
再往上看,他的面相并不十分年轻,眼角生着细细的皱纹,约莫凡人三四十岁的样子,但怪异的是,他的皮肤光滑白皙,年龄大了也不蓄须,反而还……还他妈往脸上擦粉?
道长翩然走过,留下一地芬芳。
李停云猝不及防在一个老男人身上闻到一股脂粉味。
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不是,他一大老爷们儿,浑身整那么香,就显得很恶臭,好吗?
不止他一个小屁孩儿这么想,灵溪村整体民风都是比较保守的,村里人,没见过大世面,这男人抹粉擦香,在他们看来,本就十分妖异,又身着道袍飘然出场,妖上加妖异上加异,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故而惊呼出声:“这位喷香的道长……您打哪儿来,又到哪儿去啊?”
“啪”“啪”两声,仙道用书简拍打掌心,慢悠悠道:“嗯,我知道,我身上很香,但请你不要说出来,静静地欣赏就好。你不觉得,多这一句嘴,破坏意境吗?”
他清清嗓子,“贫道自东土而来,欲往西天而去,今日路过宝地,见火光冲天,预感不妙,便过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哦呦,好大的火,我妆化没化?”
他猛地朝元鸿发问,走两步凑到跟前,方便细看,元鸿吓一大跳,手里那根马鞭差点朝他脸上抽过去,立刻退出去三丈远,高喊:“道长,我看不清,看不清啊!”
道人冷哼一声,“算了,没见识的凡人,一惊一乍。”
随后,翻开他那卷书简,那一根根简条,大抵是用神木所制,仙气缭绕,即便通过凡夫俗子之眼,都能清晰地看到有青绿色灵息流转其间。
竹青艾绿千山一碧,这小清新的颜色,跟他这个人不搭,但符合他的品味,老牛装嫩。
道人抖了抖书简,从中抖落几只彩蝶,在他周身盘绕飞舞几圈,嘿,您猜怎么着,蝴蝶一只接一只落地,竟然化作一个个前凸后翘的女人,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一人,七仙女集齐了!
女人们一拥而上,把道人众星捧月围在中间,“好相公,你终于肯放我们出来了!”
“来来来,挨个看看,为夫脸上的粉掉了没?唉呀,不要挤,先给小红看……”
“……”灵溪村全体村民朋友们都惊呆了。
够了,这蜂飞蝶舞,这五颜六色,这十里飘香,真是够了!
元鸿大喝一声:“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
道人左拥右抱,抽空答他:“我么?我姓云,云松鹤。松姿鹤骨的松,鹤骨松姿的鹤。”
“什么?你是云松鹤?!”
“莫非你认得我?”
“那倒不是。”
“……”
云松鹤从一堆小老婆的簇拥里抽出身来,“所以你在惊讶什么?”
元鸿:“你先回答我,地上那只东西,是什么?”
他明知顾问。
那分明是一只蚕虫。
体表泛着黄金般的色泽,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一锭元宝。
金蚕蛊!
正是从道士那卷书简里掉出来的!
李停云睁大了眼睛。